海南沉香甲天下 黎母沉香甲海南 ——丁谓《天香传》解读  文/段全林 丁谓，曾任北宋真宗时宰相一职长达七年。他笃信道教，为北宋时期道教的发展作出过一定的贡献。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丁谓被贬为崖州（今海南三亚）司户参军。在贬所的三年中，他撰写了《天香传》，被收录于《四库全书·陈氏香谱》，具有相当高的文献价值、香学价值。 《天香传》全文2000余字，叙写了各个朝代用香的历史，宋真宗时期用香与赐香情形，北宋香药贸易情况，尤其谈论了“天国之香”（道教和宫廷用于祭天的香）之优劣等级、评定准则以及海南沉香优良的原因，可谓多角度评香之优劣的一篇佳作。 从“四名十二状”谈优劣，认为沉香品级最高 在《天香传》中，丁谓以“四名十二状”对“天国之香”展开了说明。所谓“四名”指沉香、栈香、黄熟香、生结香四种香的名称。丁谓所说的“状”是从形状，兼及质地坚硬与否、色泽以及采香时机等方面对香进行的分析和说明。“十二状”是对十二种香所作的分类说明。 丁谓认为“沉香”品级最高，有“乌文格、黄蜡、牛目、牛角、牛蹄、雉头、洎髀、若骨”等八种。其中有六种“牛目、牛角、牛蹄、雉头、洎（jì）髀（bì）、若骨“，当地的土著人叫的俗名分别为”牛眼、牛角、牛蹄、鸡头、鸡腿、鸡骨“。丁谓对这八种”沉香“进行了说明。他说”乌文格“如乌木的颜色和光泽一样，坚实而沉重，这种沉香是最好的；“黄蜡”香表皮如黄蜡，稍刮削，内里肉质黑、紫各半。其它六种，有大而坚实的牛目、牛角、牛蹄，有小而坚实的鸡头、鸡腿、鸡骨。总的来说，色深黑而有光泽，坚实沉重，试水能沉于水底，这样的香才可以叫沉香或沉水香。 次于“沉香”的，为“栈香”。“栈香”有“昆仑梅格”、“虫镂”二种。“昆仑梅格”黄黑相半而稍坚；“虫镂”香，兼有“黄熟”香特征，虽然虫蛀蛇攻，腐朽尽去，但精华的部分尚存。 “黄熟”香有“伞竹格”、“茅叶”二种。丁谓用伞竹、茅叶这些植物来比喻其形状、特征，认为“伞竹格”如竹色、黄白而带黑，有点儿像栈香，但结构疏散，松脆；“茅叶”香似茅叶，特别轻，其中也有入水而沉的，得沉香之余气，再好的也不是很坚实的。在另一段中，作者描述黄熟香的特征为：“色泽浮虚，而肌质散缓，然（燃）之辛烈，少和气，久则溃败。”意思是说黄熟香色泽较浅，结构疏散、松脆，气味辛烈，缺少温润之气和持久力。 还有一种是“生结香”。作者认为“鹧鸪斑”属于“生结香”这一种。“鹧鸪斑”香貌似鹧鸪斑，色泽花杂，有栈香还没变成沉香的，有黄熟香还没变成栈香的。 从上面的解读可以看出，丁谓的“十二状”（其实是“十三状”，其中有特殊的“鹧鸪斑”香）主要是从形状这一角度来评香论香的，分类的标准主要是形状。 而“四名”，即“沉香、栈香、黄熟香、生结香”四种香，分类标准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也就是说，作者是从以下两个角度来评香之优劣的： 首先，以香之沉于水或不沉于水来评说。“沉香”，置水中则沉，故名曰沉香，又名沉水香。丁谓说：“栈香之名相传甚远，即未知其旨，惟沉水为状也”， 又说：“浮水即不沉矣”。意思是说“栈香”声名远播，即使不懂得其含义，把它放置水中来观看就知道了，这种香不沉不浮与水面平，故名曰栈香。这就是说，“栈香”是不沉于水的，而“沉香”是一定会沉于水的。 其次，从“生香”与“熟香”的角度来评说。“熟香”又称“脱落香”，是自然成香。《天香传》中所称“生结香”，即“生香”的特征是：“生结者，取不俟（sì等待）其成，非自然者也。生结沉香，品与栈香等。生结栈香，品与黄熟等。生结黄熟，品之下也。色泽浮虚，而肌质散缓，然之辛烈，少和气，久则溃败，速用之即佳，若沉栈成香则永无朽腐矣。”这就是说，“生结香”是非自然成香，是在没成熟的时候就采香。因此，丁谓的“四名”，其实可看作熟香与生香两大系统。熟香是指：沉香、栈香、黄熟香。生香是指生结沉香、生结栈香、生结黄熟等。丁谓评定熟香优于生香，因为生香是在没成熟的时候就采香，非自然而成的，其含油量和醇化程度比熟结香要低一些甚至低很多。生结黄熟是等级最差的香。 我们认为，“四名”，即“沉香、栈香、黄熟香、生结香”，是对“天国之香”之优劣的一般意义上的说明，而不是科学意义上的分类，因为它存在两个分类标准，而不是一个。“四名”的提出及其评说，其意义在于： 肯定了沉香在“天国之香”中的地位，认为沉香是极品香，次等的是栈香。这种说法，于《南州异物志》的记载一脉相承。孙吴时万震所作的《南州异物志》曰：“沉水香出日南，欲取当先斫坏树着地，积久外皮朽烂，其心至坚者，置水则沉，名曰沉香。其次在心白之间，不甚坚精，置水中，不沉不浮与水面平者，名曰栈香。”万震在这段话中，也认为沉香最好，栈香紧随其后。这是其一。其二，这是香学史上对于香之生成，以是否自然生成的角度，首次进行的分析与说明。其三，讲明了“四名十二状，皆出一本”，即同根同源，同出于一种常绿的乔木树种。这种树木，《天香传》曰：“树体如白杨、叶如冬青而小”。这种树木，《辞海》曰：“叶革质，卵形，有光泽，春季开花，花白色”。其四，讲明了“四名”之间的动态关系和品级。丁谓说“生结香者，栈香未成沉者有之，黄熟未成栈者有之。”意思是说，生结香有栈香还没变成沉香的，有黄熟香还没变成栈香的。又说“生结沉香，与栈香等。生结栈香，品与黄熟等。生结黄熟，品之下也。”意思是说，生结沉香与栈香品位相当，生结栈香与黄熟香品位相当。生结黄熟，是最下等的香。又说：“余杭市香之家，有万觔（jīn，同“斤”）黄熟者，得真栈百觔则为稀矣；百觔真栈，得上等沉香十数觔，亦为难矣。”这几句话，是说余杭买卖香的人家，有一万斤黄熟香，很少能兑换得一百斤真正的栈香，而手里有一百斤真正的栈香者，想兑换十多斤上等沉香，也是很困难的事了。这就说明黄熟香、栈香、沉香之间的价格比率，也说明沉香才是极品香、最为昂贵的香。 从烟、气、味、持久力等方面谈香之优劣，认为国内香好于国外的 国外所产的香，主要来自占城。丁谓说：“占城所产栈、沉至多，彼方贸迁，或入番禺，或入大食。”占城，古国名，汉代曾纳入中国版图，称为林邑，后建立于今天的越南中部，重要的物产为香、犀、象，人民以采香为生。占城所产的栈香、沉香很多，大多数被贩卖到番禺（今广东境内）或大食（阿拉伯半岛之国家）这两个香药集散中心。接下来，《天香传》对以大食为代表的国外所产的香与“海北岸者”（今广东地区）为代表的国内所产的香进行了比较，认为国内的香好于国外的。 《天香传》原文是这样说的：“乡耆（qí）云：比岁（去年）有大食番舶（国外来的商船），为飓风所逆，寓此属邑，首领以富有，大肆设筵席，极其夸诧（chà惊讶）。州人私相顾曰：以赀较胜，诚不敌矣，然视其炉烟蓊郁不举，干而轻，瘠而燋，非妙也。遂以海北岸者，即席而焚之，高烟杳杳，若引东溟，浓腴湒湒，如练凝漆，芳馨之气，持久益佳。大舶之徒，由是披靡。” 这段叙述，丁谓借用乡耆（本地60岁以上的老人）的说法，从视觉到嗅觉，再到感觉，进行了多角度评定。 首先，从出烟之高下来评定。大食之香“炉烟蓊郁不举”（烟气不高，在低空徘徊），而广东所产的香“高烟杳杳（高而远），若引东溟，浓腴湒湒，如练凝漆” （炉烟高上而气味浓厚，烟气如同白练轻飘）。出烟之高下，为什么能成为评定香之优劣的标准之一呢？正如丁谓所说的：“香之为用从古矣，所以奉高明，所以达蠲（juān积存）洁。”意思是说，用香是为了敬奉高天神灵，为了达到积存圣洁的目的。因此，高举而上，浓郁而袅袅的烟才能上达天听。这是丁谓评定国产香胜出的重要依据。 其次，从气、味方面来评定。大食之香，气“干而轻”，味“瘠而燋”（不够浓郁，有干焦味）；广东所产的香则“浓腴湒湒”。丁谓认为有温润、清和之气味的广东所产的香胜于有干焦气味的大食之香。在《天香传》另一段中，他也以香之气味为标准来品评优劣：“生结黄熟，品之下也，色泽浮虚，而肌质散缓；然之辛烈少和气，久则溃败”。丁谓认为大食之香气味“辛烈少和气”，因而次于广东所产的香。 第三，从香气持久力方面来评定。丁谓说，广东所产的香“芳馨之气，持久益佳（更好）”。意思是说广东所产的香，香气之持久力更强、更好。在宋人笔记小说中，每每谈到贵胄的奢华生活，总要谈到焚香，而焚香总要以“数月香不灭”、“衣冠芳馥，数日不歇”等来描述，这印证了香气之持久力是香之优劣的重要评定标准。 丁谓从香之烟、气、味、持久力等方面来评香之优劣，而且认为国产的香好于国外所产的香，这影响了其后的评香者。例如，南宋品香高手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志香》中说：“大抵海南香气皆清淑如莲花、梅英、鹅梨、蜜脾之类……翻之四面悉香，至燃烬，气不焦，此海南香之辨也。舶香（从海外用船运输来的香）往往腥烈，不甚腥者，意味又短，带木性，尾烟必焦。”显然，范成大步丁谓后尘，也从气、味、持久力等方面来评香之优劣，而且认为海南沉香气清而长，优于海外之香。 从产地评香之优劣，认为海南沉香甲天下,黎母沉香甲海南 在《天香传》中，丁谓将海南所产的香与广东所产的香也进行了对比，认为海南所产的香优于广东所产的香。他说：“雷、化、高、窦，亦中国出香之地，比海南者，优劣不侔（móu相等）甚（很大）矣。既所禀（bǐng）不同，而售者多，故取者速也。是黄熟不待其成栈，栈不待其成沉，盖取利者，戕贼之深也。非如琼管皆深峒黎人，非时不妄剪伐，故（沉香）树无夭折之患，得必皆异香。曰熟香、曰脱落香，皆是自然成香。”这段话是说，雷、化、高、窦等地，也是中国著名的产香之地。这些地区所产之香与海南的相比，优劣非常不齐，除其天然禀赋不同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售者多，利益驱使使得取者生采。而海南黎人不在不该采伐时乱采乱伐，因而都是自然而成的熟香。 不仅如此，丁谓认为就海南而言，产自黎母山（今海南琼山县境内）的沉香是最好的。他说：“琼管之地，黎母山酋（qiú首领，这里指有名）之，四部境域，皆枕山麓，香多出此山，甲于天下。然取之有时，售之有主，盖黎人皆力耕治业，不以采香专利。闽越海贾（gǔ商人），惟以余杭船即香市，每岁冬季，黎峒（dòng黎族人）待此船至，方入山寻采，州人役而贾贩，尽归船商，故非时不有也。”丁谓在这段话中，认为海南以黎母山最为有名，海南沉香以黎母山的为最佳，因为黎族人以耕种为主业，不是以沉香采集为主业，所以取之有时，非时时皆有香可供商贩；只在冬天采集；黎族人不随便砍伐，而是等待自然成香后采集。所有这些，正是海南沉香珍贵与质优的重要原因。 我们认为，总观《天香传》全文，作者都在解说他的重要观点，那就是：海南沉香甲天下、黎母沉香甲海南。我们可以梳理出丁谓清晰的逻辑脉络或思维走向：沉香是极品香——国产的香（沉香）好于国外的——国产的沉香，以海南的最好——海南所产的沉香，以黎母山的最好。于是，自然而然就得出了海南沉香甲天下、黎母沉香甲海南的结论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一结论，从以下几个方面也可得到进一步印证： 首先，从当今的科学研究来看，沉香主要由沉香醇、沉香酯等成分组成，这些成分“具有悦人气味”；从今日植物学分类上，橄榄科、樟树科、瑞香科、大戟科等四类的特定树种中，在特定条件之下均产生这种悦人气味。海南岛沉香的树种属于瑞香科白香木沉香树，与今日中药所用越南、马来西亚所产的香，以及印度产的大戟科土沉香，在气味上的确十分不同，其他三种树种从严格意义上说并不被认定为是真正的沉香。因此，海南沉香不仅是正宗的，也是最好的。 其次，从典籍和历史记载可得到印证。南朝梁代的任昉《述异记》云：“香洲在朱崖郡，洲中出异香，往往不知名，千年松香闻十里，亦谓之十里香也。”海南古时被称为香洲，盛产名香。海南沉香有十里香之称。在南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香》对海南沉香做了阐述：“广右香产海北者亦凡品，惟海南最胜，士人未尝落南者，未必尽知。”（广东地区所产的香，也不是极品香，只有海南产的最好，普通的读书人不曾到海南，不一定都知道。）又说：“沉水香，上品出海南黎峒。一名土沉香……焚少许，氛翳弥室。”（海南出产的沉香，最好的香出自黎族人聚居的黎母山，这里的香又叫土沉香，香气清婉，焚燃少许，芳香便弥漫满室。）《四库全书》香学典籍《香乘》中记载：越南沉香品质不如柬埔寨的，柬埔寨的不如海南黎族人聚居的黎母山的。因此，海南沉香，尤其是产自黎母山的，可谓冠绝天下。 另外，还要说明的是，丁谓之所以能写出优美的《天香传》，并在其中能够多角度评香，有广泛的社会原因和自身的原因。北宋时期，不论贵族或平民的生活，日常饮食中加入香药很常见，而龙脑、麝香、檀香、沉香、龙涎等都可入茶、入药，香文化已经非常普及；丁谓早年任福建转运使期间，积累了丰富的制作贡茶的经验，福建北苑贡茶的最大特色在于用香，即将香加入茶中，使茶别具一番滋味，这一独特经历，开启其对香的认识与使用，为晚年撰写《天香传》奠定了基础；北宋真宗皇帝，笃信道教，而道教祭祀以及宫廷典礼，必焚香，这对包括丁谓在内的高官与文人的影响极大；丁谓深谙道教文化，在辅佐宋真宗期间，曾力排谏阻，在京都主持营建了玉清昭应宫、会灵观，被誉为道教宫观建筑的运筹大师，后步步高升，久居庙堂之上，伴君左右，通晓宫中用香礼仪；晚年在政治上失势，被贬至今海南三亚，居江湖之远，却身处产香之地，有机会接触并了解海南物产，特别是海南沉香，这为其创作《天香传》准备了条件、提供了契机。 总之，《天香传》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其多角度评香之优劣，确立了海南沉香的地位，使海南沉香声名远播。此后，香文化成为海南岛的一张文化名片；沉香成为一方珍品，有“一两沉香值百金”之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