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知道日本有茶道、花道、书道,但可能不知道有香道。其实,这个所谓的香道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在明代以前,它被叫作香席,是与挂画、品茶、插花并列的四般闲事。如果当作一门学问来研究的话,也叫香学。如今在中国大陆沿海城市,品香悄悄地作为一种时尚享受已经流行开了,相继开设的香道会所与香馆也成了品香的俱乐部。 6年前我与有“香界教父”之誉的刘良佑先生结识,他是台湾逢甲大学历史与文物管理研究所教授,退休后来到上海定居,继续挖掘整理中国香文化,并设帐授课进行推广。有一天,我和三个朋友来到刘教授的家,享受复原了的唐代士大夫生活。 刘教授的家布置得非常典雅,我们在古典家具包围之中品了新茗,进入香室。一张徽作白木束腰四仙桌上罗列着香具,品香炉均为刘教授仿制的官、汝、定、均,釉面温润如玉。还有同样材质的取火罐、香炭盒、香盒和香渣碟。由整块纯银打造而成的七孔香插筒还是南宋的遗物,包浆幽亮,分别插着紫铜竹节款式的香匙、香夹、押灰扇、探针、顶花、灰铲、香帚。刘教授从一个瓶子里取出一段顶上棋楠示客,木质密致,乳白带黄。然后他拿起一把大马士革钢刀,在香料上割了一片比指甲略大的木片,放进一具闻香炉内。 此前炉内已经铺了用松针和宣纸煅成的灰,埋入一小块点燃的木炭,刘教授挟了香料盖在炭上面,再用灰押轻轻押出放射状花纹的“小山”,操作时神情非常专注。此时,主客已按礼仪坐定,我年少,居末座。品香炉的传递是这样的,主人用左手传至主客的右手,客人右手接过来,闻香三次之后再用左手传于下一位的右手。这种古意盎然的仪式感让我兴奋不已,同时正襟危坐。 当这只仿官窑品香炉传到我面前时,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按照刘教授的垂范,我右手紧紧握住香炉的颈,左手虚握成蒙古包状,盖住香炉口大半,移至鼻下,深深吸入,一股幽然的檀香味迅速渗入体内又从脑顶逸出。第二次、第三次……闭目凝神,脸向左侧,再将鼻腔内已混浊的余气排出。我仿佛身附羽翼,腾空而起,翩然穿过经幡飞转的雪域高原,置身于大昭寺香烟缭绕的经堂。 一炉香闻毕后,换上另一种香,继续我们美妙的香气之旅。但要我具体形容那种气息,还比较茫然。按照日本香道的规矩,在闻香的过程中,要即时在狭长的香笺上写下心得。由于香道的气息捉摸不定,一开始是借用西湖十景来比喻,后来才用偈句来表达。如何做到准确而有富有诗意,就需要灵敏的感官和丰富的想象力,还有诗性的表达能力。 中国香文化在复兴途中 中国用香已经有3000年的历史了,自古以来,沉香被视作一种名贵的香料和中药材,在宋代已经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到了明代又变成了“一寸沉香一寸金”。到了清代,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品香,外国进贡的上等沉香锁在库房里,某天用多少,大内会有记录,皇帝一时高兴才会赏赐给近臣一些。今天在故宫还庋藏了不少沉香山子。 虽说中国是熏香文化的发源地,但唐宋以后的1000年里,由于战乱频仍,士大夫的精神生活趋于粗疏委顿,香席的仪式与诗、词、乐、舞、棋等纯粹的艺术形式一样也日渐式微,除了明末清初回光返照过一阵,这炉香传至清末,终于在风雨飘摇中火尽灰冷了。 盛唐时,鉴真和尚东渡,带去了与佛教有密切关系的熏香。平安时代以后,香料在日本贵族中运用得比较多,他们经常举办“香会”或“赛香”的熏香鉴赏活动,这是“唐风”经由“和风”熏化而形成的一种风尚。现在香道在日本富裕阶层和文化人中间相当流行,日本的香道有100多个流派,大体分为“御家流”与“志野流”。但是日本并不产香,每年要进口大约500吨棋楠和30吨沉香。 刘良佑教授寻香闻香已久了,据他说目前只在泰国、新加坡、越南等国还能买到纯正的沉香,不过市场上能看到的货都一般,如有熟人介绍,取得香铺老板的信任,才能一窥顶级货色。他曾在新加坡以每公斤28万美元的单价购得一段绿棋楠。 我还认识另一位台湾人,他叫黄礼君,早年从事旅游业,5年前他陪同一批马来西亚人到上海考察香市,带他们逛遍了上海的角角落落,总算在一个古玩市场的楼上看到了一些所谓的香在出售。马来西亚人口出狂言:“我们作坊里扫拢来的木屑就比全上海所谓的沉香值钱。”黄礼君听了大受刺激,心想自己已经退休,何不在大陆推广香文化?今天,黄礼君在打浦桥的云洲古玩城盘下一家铺子,做起了香品生意。 谁在消费香品 目前整个上海已经有三十多个香铺,一般都开在古玩城内。永嘉路上“定园”的主人王鸿定先生早在10多年前就开始玩香了。沉香山子和雕件让“定园”二楼的会客室始终飘忽着淡淡古香,来者都是熟客,品香、喝茶、盘玉,看看他新收进的书画。王鸿定今年初还将明刊《周嘉胄香乘》影印了50套,送香友赏读研究,里面除了对香的评品外,还有各式香篆的图谱。 他分析当下中国大陆香客的用香情况时说:“像刘良佑教授那样用品香炉隔火熏香的资深香客毕竟是少数,在日本也是少数,这是非常奢侈的享受啊,一般人都是用线香,日本消费量最大的也是线香。线香消费起来方便,又可携带到处跑,随时品。” “从目前的情况看,不少有钱人是香的消费大户,他们没有时间与心情品香,却对手串或摆件极感兴趣。”王鸿定告诉我,有一次北京某富豪举办一场私人音乐会,2万元1盒的上等线香就订了100盒,来参加音乐会的客人每人1盒。“200万就这样出手了!” 同时,在高档的私人会所里用香也成了一种时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白领对我描述她的一次品香体验:“那一夜,我们10多个朋友饭后来到那里,主人开了几支"小拉菲",然后让我们用熏炉闻香。我是第一次体验,不懂那个规矩,只觉得那个烂木头一样的东西很神奇,点燃后埋在灰堆里,熏的时候,只觉得香气绕鼻,久久不能散去。玩到次日凌晨散伙,一个朋友悄声告诉我:你知道这次品香花了多少钱?至少4万!我吓了一跳。” 沉香成了新的投资品种 作为一种比贵金属更稀缺的资源,香品也成了投资品种。中国是香学的发祥地,但本土产的香到今天已经基本枯竭。在东南亚,越南、印尼、泰国、老挝等国还有少量野生沉香,但最上品的优质沉香主要产自越南,不过经过20多年大量挖掘与交易,越南优质沉香资源已接近枯竭,现在越南已经禁止沉香出口了。 在北京、上海、广州、昆明等古玩市场里,真正上品的棋楠很少露面,一般的店铺里陈列的手串、摆件以及香品有真有假,鱼龙混杂。2008年开始,香市以每年超过30%的幅度在上涨。其中收藏级别的沉香原料每公斤涨至100万元,品质最高的顶级棋楠则高达每公斤1000万元,若制成艺术品,每克价格都要数10万元,目前市场上极其少见。 2010年在北京某拍卖行的一次春拍中,出现了4件当代沉香摆件,竞拍者踊跃,结果全部成功拍出。其中一件“棋楠香雕踏雪寻梅山子”,重37.5克,估价为120万至150万元,最终成交价为134.4万元。另一件“棋楠香雕松下罗汉山子”也以145.6万元成交,这件沉香摆件重37.1克,平均每克近4万元。 而在国际拍卖市场上,苏富比、佳士得等均举办过沉香拍卖,曾创下每克超过1万美元的最高记录。 因为市场需求相当旺盛,有些投资客也非常冲动,希望买进后马上见涨。经济条件一般的民众,就着眼于价格不太贵的手串、吊坠、摆件之类的玩物。在市场供求不平衡的情况下,赝品就出现了。某香铺老板说:“老实说,手串、摆件之类的东西,90%以上是假的。所谓的沉水手串和摆件,大多是用沉香木做的,售价好几千,那个东西没多大价值。” 享受香道可以获得一种顿悟后的幸福,但需要特别灵敏的感官和丰富的想象力及准确的表达力。问题是:作为日本国粹的香道,其渊源在中国的香席,黯淡了200年之久的那一抹香火,在今天喧嚣的物质时代将由谁来延续?又通过怎样的行为来传承与复兴?(沈嘉禄 文/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