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苗了，你不要再打钱过来了！”对着电话那头执着的购买者，温镇先嗓子都要喊哑了。这是当天他接的第二十六个要购买奇楠苗的电话。 “能卖的都卖完了，他们还要加价上门，真是太疯狂了！” 有此烦恼的可不止温镇先一人。自今年开年以来，一股热潮，购买奇楠（棋楠）沉香树苗的大潮，让作为沉香之乡的茂名市电白区观珠镇成为投资客的圣地，奇楠树苗以一天一个价的速度成了摇钱树，这股热潮目前还看不到任何降温的迹象。 8月20-22日，由广州中医药大学多名教授及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沉香国际联盟一行专家组成的考察团到访中国“沉香之乡”电白，对优质沉香（奇楠）种质资源收集与嫁接、培育种苗、种植、加工和产品创新发展进行专项调研。沉香国际联盟常务副理事长、电白政协常委汪科元告诉记者，如何将日益火爆的电白奇楠沉香产业列入规范管理是此次调研的重要内容。 全镇火爆，超八成农民种植奇楠 汪科元介绍说，奇楠是沉香的一种，是极品沉香中的极品，古代称为琼脂，极其珍贵。由于稀缺，目前市场上人工结香的奇楠价格一般是1000元1克，天然奇楠沉香则更贵，市场上具有收藏价值的奇楠一克最贵卖到上万。 汪科元告诉记者，茂名市电白区观珠镇素来以出产、加工沉香出名，全镇从沉香种植到加工、销售，已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是名副其实的“沉香之乡”。然而，从去年年底到今年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因为奇楠市场的火爆，全镇上下却再也没有人有心思种传统的白木香沉香了。记者也注意到，一年前来到观珠沉香街时，满街都是用白木香做线香的，而此番再去，已经到处是奇楠嫁接培育的广告了。
广湛高速公路观珠出口，随处可见奇楠育苗广告牌 汪科元是茂名市电白区种植沉香的先驱。十年来，他已种植了面积达30000亩、300万株白木香（沉香），这是目前面积最大的白木香规范化种植研究示范基地。正是由于他十几年来对沉香价值的开发，带动了电白区沉香产业的发展，他因此被国家科协、财政部颁发“全国科技兴村惠农带头人”称号。他告诉记者，观珠镇的奇楠种植，不论从规模还是扩张速度上来说，都已太惊人了。在这股热潮的带动下，他自己一年来已经加种了六万株奇楠苗。 据观珠镇镇党委书记何延卓介绍，该镇超过八成的农民都在种植奇楠。例如沙垌、合利等村子，全村四十多户人家，三十八、九户都种上了奇楠苗。全观珠给这些种植户供应树苗的育苗场，原先只有几户香农在家里的自留地种，现在已经增长到八十多家，每个育苗场每年能生产几万株奇楠苗。记者在广湛高速公路观珠出口看到，短短十分钟，就有三辆快递车辆满载奇楠树苗经过，这都是其它地区来买苗的。 沙垌村的谢伟明原来是做药材生意的，三年前回乡种植奇楠苗。“种了60多亩地，两万多棵树苗，已经卖了几百万块钱了。”谢伟明笑着向记者介绍，“今年我又包了100多亩山地，还打算建一个奇楠加工厂。”
香农谢伟明的奇楠山，他身边的一棵树苗目前的价格是两万元 观珠镇副镇长李广文向记者介绍，类似谢伟明黄才明这样常年在外地做生意，近年来却回乡种奇楠的人，“起码有几百个！”他说，“以前外面有人来参观，都是我带他们去香农那里买树苗，眼看着半年以来奇楠苗的价格几十倍地往上涨，后悔自己没有买一点，现在想买也买不起了。” 这股热潮也带动了周围的沙琅镇、林头镇、望夫镇的农民。何延卓书记说，据不完全统计，观珠周边的几个镇起码有两成左右的农民已从传统的养龟、荔枝产业转向奇楠沉香种植，而从珠三角到福建，都不断有人来观珠买苗。 嫁接成功，珍稀奇楠可以人工种植 奇楠苗成为“香饽饽”，还要从奇楠嫁接技术说起。中国林业科学院热带林业研究所曾炳山教授告诉记者，奇楠在以往是可遇不可求的，国内目前只有两百多个单株，多生长在广东、海南等地的大山中。四年前，曾教授就已经和电白沉香协会一起研究过组培、嫁接奇楠苗技术，但当时没有哪个香农相信奇楠可以嫁接。 随着观珠镇的香农自己摸索出了嫁接技术，香农们相信奇楠可以大规模种植了。当地香农较为公认的是，温镇先最先开始自己摸索奇楠嫁接。2005年，沙垌村民温镇先将一棵其貌不扬的奇楠树其移植在自家院子。当初他也不曾想到，这棵一米二高的小树如今能高至自己楼顶，还成了名副其实的摇钱树。从2008年开始，温镇先就开始运用自己摸索的嫁接技术从这棵树王身上培育树苗。 从母树树枝上剪下含两片叶子的一小段，就可以嫁接在白木香树毡木上。温镇先介绍，他的一棵母树每年可发三次芽，一般是3月、6月和8月，一年可培育5000株树苗。嫁接成活的树苗，半年后即可长到半米高，又可以剪下枝条进行嫁接。
香农正在嫁接奇楠，成活率可达90% 怎么判断嫁接后的树苗是否还是奇楠？温镇先取出一柄小刀，在树枝上挖开一个口子。“树枝中间是黑色的，说明这棵树就是奇楠了”。他还说，真正的奇楠沉香味道有“麻、辣、凉”三种。他切一小块黑色部分给记者品尝，一入口，确实又苦又辣，久久都有清凉。
沙垌村一家奇楠合作社的苗圃，奇楠苗通过快递销往珠三角、福建等地 茂名市电白区沉香协会会长陈金明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按照1.5米乘2.0米的间隙，一亩地可以种200棵奇楠树；按10%的结香率算，六年以后树干可以长到50公斤，一棵树至少可以结5kg的奇楠香；如果以目前市场上1000元/g的价格卖出去，一棵树可以得到500万元收益；即使价格下跌到现价的百分之一，10元/g，一棵树也能收益5万元；这样算下来，一亩地200棵树，就有1000万元的收入。“比房地产都要高的收益，试问谁不动心？” 如坐火箭，奇楠苗价半年涨百倍 香农汪金利家中种了6亩地的奇楠苗，今年年初以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奇楠苗的价格飞涨，后悔前几个月卖便宜了。 “30厘米高的奇楠苗，嫁接成本大概在20块钱左右，今年3月份我卖150块钱一棵，到6月份涨到750块，8月初要3000块钱我才卖，现在有人跟我订树苗，出的价是每棵5000！” 他向记者介绍，“7月份，我这里60厘米高的树苗卖8000块一棵，现在要上万了；我卖出去一棵2米高的奇楠苗，当时是8.8万，据说现在那棵树已经涨到十几万了。”现在汪金利家的苗圃中，大部分奇楠苗都已经被预定了，他在树上挂一个小牌子，写好价格和预定人的名字。
已被预订的奇楠苗，一米多高左右价格为两万六千元 品种不同的奇楠苗，价格也不一样。陈金明会长告诉记者，香农们根据母树树叶、树干等特征，分类总结出几十种不同的奇楠品种。“‘油叶子’、‘鸭头绿’、‘黄金叶’、‘葡萄藤’……好一点的品种有‘指天椒’、‘张勺子’、‘掉油王’、‘透顶绿’等，都是香农依据树苗的外形自己命名的”。“谢伟明家的‘掉油王’，出一个芽的卖500块，高一厘米加一千块；温镇先家的‘透顶绿’，前几天刚刚卖了110棵3厘米的苗，卖了138万！” 现在最令香农苦恼的是无苗可卖了。“真的没有苗了，你不要再打钱过来了！”对着电话那头执着的购买者，温镇先嗓子都要喊哑了。这是当天他接的第二十六个买奇楠苗的电话。而即使电话中拒绝了，有的买家还是直接给温镇先的微信转账。几万几万的转过来，就为提前订好下一批奇楠苗。
温镇先现在使用两部手机，求购信息仍络绎不绝 嫁接苗卖完了，用母树种子种植出来的树苗也有人要。按香农的说法，嫁接苗可以保证下一代还是奇楠，育种苗却有很大几率不是奇楠。树苗卖完了，树枝也有人要。从母树上剪下来的树枝，卖到9000元一斤！连树叶都有人以一万一斤的价格买去做成沉香茶。“树枝可以自己嫁接，几个月后又是一大笔收入，所以一般都没有人会卖，价再高都不卖”，谢伟明说。他靠着早其他人两年嫁接奇楠苗取得的收入，已在自家院子里盖了一栋四层小楼，记者看到这栋装修精致的别墅，问他花了多少钱？他笑笑：“两百多万吧”。 盗案多发，治安联防队日夜巡逻 香农们总结，奇楠苗的竞争，就是奇楠母树的竞争，母树的品牌好，嫁接出来的树苗就卖得贵。因此，保护好自家的摇钱树，就成了香农们的头等要务。 香农谢兴辉家里种了四棵奇楠母树，今年以来，经常遭到偷砍偷挖，让他心疼不已。“现在奇楠苗价格这么贵，挖走几棵就是几万块钱啊，还有人半夜跑过来，砍了树枝就跑，拿那根树枝，不到半年他就能嫁接出几百棵树苗来。”为此，他给自己的奇楠母树建了围墙，养了狗，每棵树再加上钢筋护栏，大锁锁紧。温镇先那棵被称为透顶绿的奇楠母树，也用铁篱笆锁起来了，还安装了电子报警器。谢伟明家的山上种了60多亩奇楠苗，由于面积大离家远，偷盗行为更加猖獗。“光是建这个铁丝网我就花了6万多，还请了六七个工人，晚上就住在山上。”
围墙内再建钢筋护栏，香农对奇楠树“严防死守” 作为当地的沉香大户，汪科元却给偷盗害苦了。他诉苦说，他沉香山上包括百年老树在内的树种，已经被盗大小逾三十次，每次报案都很难破，仅监控设备及管理都花了近百万元！ 当地香农告诉记者，今年以来，观珠镇的土地纠纷、邻里纠纷明显多了起来。“偷盗多发，半夜打电话报案的有；邻居眼红，以致打起来的有；为了多种奇楠苗，占用别人土地的也有。” 李广文介绍，今年观珠派出所多次接到偷奇楠苗的报案，但由于多发生在半夜的山里，树苗又没有明显的特征区分，案件破获很有难度。为了遏止盗窃，派出所在每个村子都成立了治安联防队，同时也加强了夜间的巡逻。
围住奇楠苗的铁丝网，网外的荔枝树即将被全部砍伐 是否泡沫？行业人士说法不一 记者了解到，沉香之乡观珠镇，已经历过三次沉香浪潮了。前两次后被证实均存在泡沫，香农损失惨重。 电白区沉香协会会长陈金明介绍，“第一次浪潮出现在2004年，当时村民普遍看好沉香市场，开始种植沉香苗，最贵卖到10元钱一棵，不久就大幅降价了；第二次浪潮是2010年左右，当时沉香工艺品火热，香农开始加工线香、沉香摆件。一年后沉香工艺品价格大跌，直到2015年才逐渐恢复；这一次的奇楠热是第三次浪潮，却比以往两次来得更快、更猛，没人敢说完全没泡沫。”陈金明认为，目前奇楠苗价格高还有一个原因：“大量非沉香行业资本的进入，犹如火上浇油。”
广州服装公司老板黄才明回乡投资的奇楠苗圃 作为奇楠嫁接技术的先驱，老香农温镇先对于现在奇楠苗价格飞涨的市场状况也看不透了。他认为奇楠苗嫁接的成本才十几元，现在却被炒到天价是有问题的。他给自己的奇楠苗定了一个标准：20厘米以内的160元一株，25到35厘米的200元一株，35到50厘米的250元一株。“出价超过350元一株我就不卖了，这么高的价格买家不是想买去种的，而是想拿去炒的。”温镇先指着茂密的苗圃对记者说：“我这里这么多的奇楠树苗，要是全拿去卖了还能再赚一笔，但那能长久吗？” 电白区观珠等地的奇楠热也引起了广东另一大沉香产地东莞的注意，东莞市沉香协会会长尹丰田日前曾带领东莞企业家前往电白区调研。尹会长认为，目前奇楠热最大的疑惑在于，第一代嫁接奇楠成功了，但是第二代、第三代会不会变异？他对后面几代奇楠苗的出油量和品质都把握不准。 对奇楠苗飞涨的价格，尹会长认为，很显然，目前一棵母树卖到几百万，嫁接后的小树苗上万元的价格是非理性的。他认为，如果按照目前的市场价格、市场预期，而且在嫁接技术确实成功的情况下，这种由于供不应求导致的价格飞涨的确是市场行为，但“相信市场终究会回归理性”。 不过，已在新三板挂牌上市的茂名市和泰沉香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邵永雄总却不这么认为。他告诉记者，目前观珠等地奇楠苗价格高企，最大的原因是供需不平衡，供不应求，不存在泡沫。“中国沉香市场80%依赖从越南等地进口，随着经济的发展，沉香的需求缺口将会越来越大。仅和泰沉香一家公司，每年就有几万亩沉香树的需求，而奇楠是高品质的沉香，目前嫁接技术刚刚兴起，产量很低，前景却很好”。 专家：奇楠尚无标准，警惕盲目种植 中国林业科学院热带林业研究所曾炳山教授认为，奇楠没有行业标准是目前存在的最大问题。“沉香是有国家标准的：沉香可测定的是沉香油，沉香油测定有行规，一般10%的含油量就可以入药了。但是奇楠没有一个通行的认定标准，现行的标准都是香农自己依靠经验总结的，比如咬在嘴里粘牙、有辛辣味，质地较软、碎末可捏成团，颜色黑绿等，这就造成了奇楠品种难以界定。就入药来说，规模化生产的药品只需要低含油量的沉香就够了，奇楠由于产量少反而没有什么优势。” 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中药民族药检定所魏峰主任告诉记者，中国市场上的沉香大部分用作收藏、熏香，药用部分非常少，且沉香的价格标准和药品不同，价格差异很大，以药用价值来评估沉香价格并不科学。 曾炳山教授也提到，奇楠成品基本上还处在收藏阶段，基本无人真正消费，所以在市场上能够卖到上千元一克。一旦大量人工种植奇楠流向市场，那么它的属性就会由收藏品变成消费品。变成消费品的奇楠，不过是含油量较多的沉香而已，价格就会和现在有云泥之别了。因此，当地政府应当积极引导奇楠产业的发展，适当给虚高的奇楠苗价格降降温。 汪科元认为，嫁接成本只需十几元的奇楠树苗被炒到上万元，“确实太疯狂了”。汪科元说，“当然我很看好奇楠产业的发展前景，不过还是希望最近这股奇楠热不要伤了香农。”
市场上用于收藏的奇楠，图片来自于网络 何延卓书记透露，日前，观珠镇已经召集一百多名奇楠种植户召开了奇楠规范经营协调会，建议成立奇楠行业协会，由协会出台奇楠标准，建立溯源系统以保证质量。今后，观珠镇计划将奇楠产业发展成全区的龙头产业，打造“沉香生态旅游镇”。副镇长李广文说，“由于市场上供不应求，起码这三五年内，奇楠的热度只会增不会减，几年后全镇产值就会翻番”。 |
